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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山文化的這些精神信仰與祭祀體系,對後世產生了深遠影響,形成中華民族共同的文化基因與歷史記憶,並在自覺與不自覺中傳承與發展。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指出:"牛河梁紅山文化壇、廟、塚三種遺址的發現,代表了中國北方地區史前文化發展的最高水平","紅山文化壇廟塚,中華文明一象徵",準確地指出了紅山文化在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中的獨特地位。紅山文化以其玉器傳統、禮制建築,為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形成與演變提供了重要線索,是中華五千年文明形成的重要標誌之一,具有開創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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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玉禮文明的曙光
紅山文化（Hongshan Culture / 紅山文化）是中國北方新石器時代晚期最重要的考古學文化之一，因1935年於內蒙古赤峰市紅山後遺址的發掘而得名。這一史前文化不僅代表著中華文明起源的關鍵階段,更以其獨特的玉器傳統、禮制建築和龍圖騰崇拜,成為探索中華五千年文明的璀璨星辰。
時空框架與文化演進
紅山文化的年代約為西元前4700年至前2900年,距今約6500至5000年,持續時間達1500至2000年。主要分佈於內蒙古東南部西拉木倫河流域和遼西、冀東北地區,範圍包括燕山南北及長城沿線,分佈面積達20萬平方公里。
這一文化的發展可分為早、中、晚三期:早期距今6500至6000年左右,是紅山文化的孕育和形成期;中期距今6000至5500年左右,紅山文化進入繁榮期;晚期距今5500至5000年,紅山文化進入鼎盛期。
紅山文化並非孤立發展,而是承襲了豐厚的區域文化傳統。在其之前是興隆洼文化（西元前6200至5400年）、新樂文化（西元前5300至4800年）以及趙寶溝文化（西元前4500至4000年）。興隆洼文化是中國玉文化的起源,距今8000多年前的興隆洼遺址出土了中國年代最早的玉器——玉玦,開創了中國史前用玉之先河。趙寶溝文化中出現的豬、鹿、鳥等動物紋飾,對紅山文化的類似造型產生了重要影響。
玉玦與玉珏:形制演變與文化意涵
定義與形制差異
玉玦(yù jué)和玉珏(yù jué)雖同音,但在形制、功能和文化意涵上有著明顯差異。
玉玦:《廣韻》載:"玦如環而有缺,逐臣待命於境,賜環則返,賜玦則絕,義取訣"。玉玦是一種環形而有缺口的玉器,《白虎通》又曰:"玦,環之不周也"。新石器時代玉玦製作樸素,造型多作橢圓形和圓形斷面的帶缺環形體,除紅山文化豬龍形塊外,均光素無紋。
玉玦的形制多樣,基本類型有璧形、環形、鐲形及管形等,此外還派生出獸首豬龍玦（又稱"玉豬龍"）、異形玦等。在紅山文化早期多為璧形、扁體、柱體、珠形、環形,中期出現獸首豬龍玦,後期演變出異形玦。
玉珏:從文字學角度分析,"珏"字從字形上看,左邊的王旁也是玉,意思是兩塊玉在一起,所以珏是成對的,多見於出土古墓女主雙耳側。玉珏多為扁平形狀,便於懸掛和攜帶;而玉玦則是環形,更適合固定在其他物品上。
功能與用途
玉玦的功能多元,在新石器時代至漢代經歷了複雜的演變:
一、耳飾與佩飾:新石器時代的墓葬中常有玉玦發現,而且多置於死者的耳邊,應是作耳飾用的。許慎《說文解字》云:"玦,玉佩也"。《庄子》中說:"儒者授珮玦者,事至而斷"。考古發掘中出現的特殊玉玦——豬龍玦,形制特殊,形體普遍較大,有的上有細穿孔,發現於紅山文化,多出土於死者胸前,可以確定它不是耳飾,而是充當佩飾之用。
二、決斷信物:古代文獻多次提及玉玦作為決斷信物的功能。《荀子·大略》中記載:"聘人以珪,問士以壁,召人以瑗,絕人以玦,反絕以環"。《白虎通》中說:"君子能決斷則佩玦"。最著名的例子莫過於《史記·項羽本紀》中的"鴻門宴":"範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范增舉起玉玦示意項羽殺死劉邦。《廣韻》所言:"玦如環而有缺,逐臣待命於境,賜環則返,賜玦則絕,義取訣",君王賜臣以玦,則是流放。
三、貨幣與財富:王國維在《說珏朋》中指出:"殷時玉與貝殼皆貨幣也……盖商時玉之用與貝同也……其用為貨幣及服御者,皆小玉小贝,而有物焉系之,系之贝玉,於玉謂之珏,於貝則謂之朋"。湖南寧鄉出土的商代玉器中有兩處出土了數量較多的玉玦,其中一處出土了330件玉器,有玉玦64件,尺寸大小不一,大的直徑有10.6厘米,小的直徑只有1.4厘米。江西省新贛大洋洲商代晚期遺址出土了19件玉玦,均素面無紋,琢制規整,抛光細膩,扁薄,成組大小有序,直徑2.6至7.1厘米不等。這些成組出土、大小遞次的玉玦作為貨幣、財富的解釋是比較合理的。
玉豬龍:龍文化的起源與象徵
形制特徵與演變
玉豬龍是紅山文化眾多玉器中最具影響力的一類。其形態特徵為:龍體捲曲如環,頭部呈獸首形,短立耳較大,兩耳之間從額中到頭頂起短棱脊,目圓而稍鼓,吻部前凸,有鼻孔,口略張開。整體造型憨厚、圓潤,在嘴巴的位置雕有類似野豬一樣的獠牙。玉豬龍屬紅山文化後期玉器製品,為岫岩軟玉雕琢而成,通體呈雞骨白色,局部有黃色的土沁,器體厚重,造型粗獷。玉豬龍的背側均有一至兩個對鑽的圓孔,似可作飾物系繩佩掛。根據鑽孔位置磨光特別好的特徵,應該是用繩子系掛使用過程中形成的。
玉豬龍的命名依據主要有兩個:一是紅山文化時期的先民已經進入農耕文明,而豬是農耕文明的重要標誌之一;二是這件器物整體造型憨厚、圓潤,而且在嘴巴的位置雕有類似野豬一樣的獠牙。也有學者稱其為"玉熊龍",因為其頭部特徵與熊的形象也較為相似。無論是豬龍還是熊龍,學界基本保持一致的是,這類玉器是"龍"的判定。
龍形象的連續演變
紅山文化玉龍整體上包括兩種類型:C形玉龍和玦形玉龍。現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的"C"形玉龍,因體型大、工艺精被誉为"中华第一龙"。整器由墨綠色岫岩玉雕琢而成,吻部前伸上揚,梭形細目,鬣鬃飄舉,捲尾有力,軀體捲曲若鉤,雖無角、無肢、無爪,卻極富動感。
紅山玉龍的渊源體現出中華文明的連續性:
造型與材質的連續性:C形玉器在東北地區有著久遠的傳統。距今約9000年的小南山遺址首見玉玦,距今約7500年的興隆洼文化頗為重視玉玦,距今約6600年左家山遺址中出現玉玦加獸首的嘗試,後在距今約五千多年的紅山文化中形成了以C形為身軀的玉龍、玉鳥等形象。C形玉器的審美傳統在東北地區自距今九千年到距今五千年有序傳承。
構型理念的連續性:紅山玉龍的構成為"兽首+C形身躯"。這種動物頭部+幾何形身體的構型觀念,在興隆洼、趙寶溝文化中均有出現,紅山文化繼承了這一構型模式。距今7000年的趙寶溝文化陶尊形器的腹部圖案由豬、蛇、鹿和鳥首環繞組成,豬牙外露,眼睛微閉,頸部以下有黑白相間的蛇身纏繞,可以看出龍的雛形。
形象的後續影響:玉豬龍的形象基本奠定了後世龍形象的標準造型,隨著新元素的不斷增加才逐漸形成現代人印象中複雜的生物組合形象。從紅山文化開始,新石器時代的凌家滩文化、崧澤文化、良渚文化、後石家河文化均有蜷體玉龍出土,之後的商周時期,直至漢代仍有蜷體玉龍的出現,體現出數千年不間斷的連續性。河南安陽商代的婦好墓中,發現了紅山文化玉文化的典型代表——玉豬龍。春秋戰國之際,陝西省一座諸侯國國君夫人的墓葬中,也隨葬了紅山文化代表性的玉豬龍。
禮制與社會意義
玉豬龍作為紅山文化最為特殊且具有影響力的玉器造型,是體現紅山文化禮制的玉禮器之一,也是紅山文化禮制形成的實物證據之一。從玉豬龍出土情況來看,以玉豬龍隨葬的墓主在社會體系中的級別並不高,但卻是紅山文化中發現的使用範圍最廣的一類玉器。在一些規模等級相對較小的遺址中,如拉山遺址、田家溝遺址中都出土了玉豬龍,且以玉豬龍為其中造型最為精美的器物,這或許意味著玉豬龍是紅山文化基層社會組織中最重要的一類器物,也是紅山文明形成和發展的群眾基礎的反映。
考古發現:古國文明的實證
南壇北塚:禮制建築的空間格局
紅山文化晚期(距今5500至5000年)出現了以"壇、庙、冢"為代表的禮制建築,形成了以玉龍為代表的玉禮器系統,成為中國最早邁入古國文明的代表性考古學文化。
牛河梁遺址是紅山文化最重要的禮制中心。在50平方公里範圍內連綿起伏的山岡上,有規律地分佈著祭壇、女神廟和積石塚群。牛河梁遺址中的壇、庙、塚有著嚴謹的佈局,女神廟和山台位於牛河梁主梁梁頂,坐北朝南;祭壇坐落於女神廟南方,低於主梁的山梁中部,呈"北廟南壇"佈局,形成一條南北中線;其他積石塚則分佈於四周。這樣的佈局理念延續到明清時期,印證了紅山文化的穿透力。2024年申遺成功的"北京中軸線"也與紅山文化密切關聯,沿著中軸線排列的"北廟南壇"佈局,作為古代社會祭祖與祭天的禮制建築形制,早在5500年至5000年前的紅山文化時代就已顯現萌芽。
元宝山積石塚的發現為理解"南方北圓、南壇北塚"的建築格局提供了新的實證。2024年,內蒙古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院在赤峰市敖漢旗下窪鎮元寶山積石塚進行了考古發掘。這是一處集墓葬建築與祭祀建築於一體的紅山文化遺存,也是目前所知內蒙古自治區唯一的一處南方北圓、南壇北塚的紅山文化晚期建築遺存。首次完整揭露了"南方北圓、南壇北塚"集墓葬與祭祀一體的紅山文化晚期大型建築遺址。
積石塚:祖先崇拜的物質載體
積石塚是紅山文化最為典型的墓葬特徵,以石壘牆、以石筑墓、以石封頂,分佈集中、邊界清晰。積石塚一般是指史前時期那些建在高山或高台地之上,形制有方有圓,規模大小不一,地表封土積石,塚內埋有墓葬,而且具有祭祀功能的建築形式。
牛河梁遺址第二地點是一處積石塚與祭壇並存的遺址,冢內有祭壇,壇塚結合,或方或圓,構成了當時遠古先民最初的天地人之間相互溝通、互動的形式。居中的三號建築是一個冢間祭壇,由三層石塊圍成的圓形平台組成,平台逐層升高,為直徑60米的正圓形狀。從規模與結構上看,具有"王陵"的氣勢。
元宝山積石塚作為內蒙古自治區目前考古發掘的最大的紅山文化晚期積石塚,一次性出土了百余件紅山文化玉石器,基本涵蓋了紅山文化玉石器的大部分類型。其中出土大小不等3件玉猪龍,其中一件長15.8厘米、寬9.5厘米、厚3厘米,是紅山文化百年考古發現的體量最大的玉猪龍。
藏玉於墻:玉禮文化的傳承
元宝山積石塚的發掘,首次顯示出河套地區的石城建築、藏玉於墻的文化源流應與紅山文化存在傳承關係。這一發現為探索河套地區龍山時代"藏玉於墻"現象來源提供了新的線索。
元宝山積石塚出土的玉冠饰與凌家滩文化相似,填補了內蒙古自治區紅山文化出土玉器考古研究的空白,展現了華東區史前玉器文明的第一次深度交流。紅山文化與凌家滩文化、良渚文化等交往密切,例如紅山文化有玉鴞,凌家滩文化有玉鷹,兩者都體現了史前先民對飛翔的向往與崇敬,良渚遺址群出土的環狀單體玉龍的形態與紅山文化玉雕非常接近。這些交往交流交融,最終融匯成為多元一體的中華文明。
玉器製作工藝:鬼斧神工的史前技術
紅山文化玉雕的工藝特徵集中體現在琢磨、鑽孔和鏤空上,尤其在打磨的工藝上,更是鬼斧神工。和同一文化時期的玉雕工藝比較,紅山文化的打磨水平無疑是最高的。
打磨之美
紅山玉雕的打磨工藝體現在"工痕里"和"工痕外"。所謂的"工痕里",就是說一件紅山玉雕的加工刻線和打孔里,都存在打磨的過程;所謂的"工痕外",主要指雕琢與打孔之外的表皮的打磨。紅山先民通過漫長的加工,使得紅山玉器的表面如同雨花石一般光潔天然,似乎是自然地被水流衝刷,被歲月琢磨所致。哪怕是再複雜的玉雕造型,紅山人也要把它打磨得棱角盡失,甚至連孔洞都不放過,經過紅山人打磨的玉器最終會像在河床上撿來的玉石籽料或石頭片一般,極為光潤、唯美和自然。
原料一般來自撿拾的成料（籽料）,還沒有掌握開料的技術;制玉的工具大略是硬度比較高的石核、瑪瑙、和硬度達到莫氏7度以上的優質黃玉,打磨工具主要是砂岩等。一般簡單的透雕,寬槽,粗陰線,打窪工藝常見,線拉工也很少,紋飾一般都是用瑪瑙或石英工具加水和解玉砂磨製而成。
鑽孔與鏤空
紅山玉雕打孔工藝的精妙之處主要體現在位置的唯美性和隱藏性。紅山人開創性地發明了一種在一個平面中對穿孔的工藝,即把兩個孔45°斜打到同一個點上,打通後便可不影響正面的美感。鑽孔一般有單面鑽、雙面對鑽和傾斜對鑽。紅山時期先民已經成熟地利用原始工具製作的管具進行打孔,鑽孔工藝圓滑、規整。
最值得一提的是玉箍形器,出土文物可以證明,馬蹄形玉器中間的鏤空是用繩子加解玉砂,用以柔克剛的手段把玉器的內芯鏤空出來,其鏤空曲線極具變化和美感。
玉料來源
紅山文化玉器的玉料主要來源於遼寧岫岩一帶的透閃石玉。通過與岫岩一帶玉石產出類型、地質背景、開發使用、地質組成等方面進行研究比較,專家得出"紅山文化玉料主要出自岫岩"的結論。新石器時代製作的古玉器物大多遵循就近取材的原則,相比其他古玉產區,岫岩玉礦是離紅山文化最近的玉石產區。也有學者提出貝加爾湖玉料"質地、色澤近於紅山玉",紅山文化的分佈又以向北部的蒙古高原最為強勁,或許可以考慮紅山玉的來源與貝加爾湖地區的關係。
文明曙光:禮制與信仰體系
紅山文化晚期已初步形成"敬天、禮地、法祖"的信仰體系。天地崇拜、祖先崇拜、龍圖腾崇拜成為紅山文化先民的共同信仰。
天地崇拜:紅山文化遺址中發現了祭壇,說明紅山文化存在敬天與祭天現象。東山嘴遺址的石砌建築呈組群佈局,而且採用均衡對稱的方式,以南北縱軸線排列為主要建築注重中心建築與兩側建築對稱,方形建築與圓形建築對應。該遺址反映出原始先民在進行祭祀時,對天地概念的形成——"天圓地方"。方形祭壇南邊的圓形祭壇則應是祭天之壇,或可稱為原始的"天壇"。
祖先崇拜:牛河梁遺址群是一個崇祖敬祖中心,女神廟和積石塚是紅山文化崇祖祭祖的實證。牛河梁女神廟是中國發掘的最早的神廟祭祀遺址,說明早在距今5000多年前,中國就已出現了祖先偶像崇拜的源頭。紅山文化積石塚有塚壇並存的特點,塚下埋葬死者,而壇則具有祭壇性質,應當是紅山文化先民舉行墓祭的地方,祭祀的主體自然是塚內埋葬的祖先。
龍圖腾崇拜:紅山文化的動物崇拜以龍崇拜為重點,紅山文化時期是龍崇拜的成熟期。紅山文化龍形玉器與興隆洼文化早期龍文化因素和趙寶溝文化豬首龍形象一脈相承,對商周及後世玉龍的雕琢及崇龍禮俗的發展均產生重要影響。龍鳳崇拜觀念在紅山文化晚期已形成。
紅山文化的這些精神信仰與祭祀體系,對後世產生了深遠影響,形成中華民族共同的文化基因與歷史記憶,並在自覺與不自覺中傳承與發展。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指出:"牛河梁紅山文化壇、廟、塚三種遺址的發現,代表了中國北方地區史前文化發展的最高水平","紅山文化壇廟塚,中華文明一象徵",準確地指出了紅山文化在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中的獨特地位。紅山文化以其玉器傳統、禮制建築,為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形成與演變提供了重要線索,是中華五千年文明形成的重要標誌之一,具有開創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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