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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轉木馬上的時光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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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9
202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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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轉木馬上的時光守護者——King Arthur Carrousel 的旋轉詩篇

清晨五點半,Anaheim (阿納海姆)的晨曦還未完全將 Sleeping Beauty Castle (睡美人城堡)的尖塔從夜色中喚醒,我便已經穿過後台區域的員工通道,走向 Fantasyland (幻想世界)。這是屬於 Cast Member (演職人員)的時刻——在賓客湧入之前,我們有幸獨享這座夢境王國最寧靜的一面。手中的鑰匙串在晨光裡輕輕作響,每一把鑰匙都承載著責任,也承載著榮耀。
走近 King Arthur Carrousel (亞瑟王旋轉木馬)時,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這座誕生於 1922 年的古董旋轉木馬,比 Disneyland Park (迪士尼樂園)本身還要年長三十三載。它最初由 Dentzel Carousel Company (登澤爾旋轉木馬公司)在 Philadelphia (費城)精心打造,曾在 Toronto (多倫多)Sunnyside Beach Park (陽光海灘公園)服役三十二年,直到 1954 年被 Walt Disney (華特·迪士尼)慧眼識得,千里迢迢運至 California (加州)。翌年七月十七日,當 Disneyland (迪士尼樂園)的大門首次向世人敞開,它便站在 Sleeping Beauty Castle 正後方的庭院中央,成為開幕日二十座原始遊樂設施之一。
Jingles, the lead white carousel horse at King Arthur Carrousel in Disneyland's Fantasyland, decorated with golden bells and a 50th anniversary saddle.
Jingles, the lead white carousel horse at King Arthur Carrousel in Disneyland's Fantasyland, decorated with golden bells and a 50th anniversary saddle.

晨光中的儀式

作為 Carousel Operator (旋轉木馬操作員),我的每一天都從檢查清單開始。攀上六英尺高的梯子,小心翼翼地捲起夜間保護用的防水布,讓加州的陽光首先親吻那頂金色王冠。然後是細緻的安全檢查:每一匹馬的固定桿是否穩固,旋轉平台是否水平,閘門鎖扣是否完好。我的手指滑過 Jingles 的鞍韉——這匹領頭白馬以其鞍上精美的銅鈴雕刻得名,是 Walt Disney 妻子 Lillian 最鍾愛的坐騎。
2008 年,Jingles 獲得了特殊的榮譽:她被重新彩繪,鞍墊上繪製了 Mary Poppins (歡樂滿人間)的標誌性雨傘剪影、Julie Andrews 的高筒靴、首字母縮寫"JA",以及代表樂園五十週年的數字"50"。這些細節在晨光中閃爍著金色與藍色的光澤,每一筆都訴說著 Disney 對細節的極致追求。
操作面板的啟動程序是另一套精密的儀式。確認無故障代碼,測試 band organ (管風琴)的音響系統,調整音量至恰到好處——既不能過於刺耳驚擾清晨的寧靜,又要足夠洪亮讓遠在 Main Street, U.S.A. (美國小鎮大街)的賓客聽見這來自中世紀的召喚。1955 年開幕時,Carrousel 播放的是傳統的馬戲進行曲與民謠;1968 年起改為 Disney 經典歌曲的 calliope (蒸汽琴)版本;而 1983 年的 New Fantasyland (新幻想世界)改造更將音樂系統全面升級,如今的曲目包括《Under The Sea》(海底世界)、《The Work Song》(工作之歌)、《Winnie The Pooh》(小熊維尼)等經典旋律。

六十八匹駿馬,六十八個靈魂

當賓客問起:"這些馬有名字嗎?"我總是微笑回答:"每一匹都有。"這不是為了取悅賓客而編造的故事,而是貨真價實的歷史。從 Avanti(義大利文意為"向前")到 Champion(冠軍),從 Arabian Knight(阿拉伯騎士)到 Atlantis(亞特蘭提斯),六十八匹馬、六十八個名字,沒有兩匹的彩繪完全相同。
Dentzel 家族的匠人們採用 "coffin construction"(棺材式建構法):先用 basswood (椴木)製作中空的長方形軀幹,再以 hide glue(動物皮膠)與 \#16 finish nails(16號裝飾釘)拼接頸部、頭顱、四肢與尾巴。每一處細節——眼神的流轉、鬃毛的飛揚、肌肉的紋理——都由歐洲移民的 master carvers (大師級雕刻師)以 gouge (弧口鑿)與 mallet (木槌)手工雕琢。這種 "Philadelphia Style"(費城風格)以其寫實、優雅與豐富的雕刻細節聞名於世,每匹馬的"romance side"(浪漫側,即外側)雕刻最為華美,用以吸引遊人。
1975 年,所有原本五彩斑斕的馬匹被統一漆成白色,只有 Jingles 在 2005 年樂園五十週年慶時短暫變身為金色。每兩年,這些馬匹便會重新上漆,確保它們始終如百年前剛出廠時那般光彩照人。我偶爾會想:一百年後,當我早已不在,這些馬是否仍會載著孩子們的笑聲,在 Fantasyland 的上空盤旋?
Jingles, the ornate white horse on King Arthur Carrousel in Disneyland's Fantasyland.
Jingles, the ornate white horse on King Arthur Carrousel in Disneyland's Fantasyland.

賓客潮湧與隱藏的溫柔

上午十點,樂園正式開放。城堡前的吊橋放下,人潮如同開閘的洪流湧入 Fantasyland 。我站在操作台旁,用兩根手指——這是所有 Cast Members 必須遵守的指示手勢——引導賓客登上旋轉平台。"Ladies and gentlemen, please select your steed!"(女士們先生們,請選擇您的坐騎!)我的聲音必須清晰、親切,即使已經重複了數百遍。
總有人直奔 Jingles。我看著一位母親牽著小女孩的手,穿過人群,在 Jingles 前停下。小女孩踮起腳尖,用手輕撫那繪有 Mary Poppins 雨傘的鞍墊,眼中盛滿了星光。"Can I ride this one, Mommy?"(媽咪,我可以騎這一匹嗎?)母親點頭,小心翼翼地將她抱上馬背。這一刻,我知道自己見證的不僅是一次遊樂設施的搭乘,而是一段記憶的誕生——這段記憶將陪伴她一生,正如 Walt Disney 當年坐在 Griffith Park (格里菲斯公園)的旋轉木馬旁,看著女兒們歡笑,萌生了創建 Disneyland 的夢想。
並非每位賓客都如此溫柔。曾有人因為排隊時間過長而對我大吼大叫;曾有人因為無法騎到 Jingles 而遷怒於我;甚至有人試圖翻越柵欄,在旋轉木馬停止前就跳下馬背,完全無視安全規定。作為 Cast Member,我們被訓練成危機處理專家,也被期待成情緒管理大師。我學會了微笑,學會了以不變應萬變的回答:"I'm sorry, I don't know when it will reopen"(很抱歉,我不知道何時會重新開放)。我也學會了在衝突爆發前,悄悄呼叫 security (安全人員)。
但更多的時候,我見證的是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一位父親為了讓坐輪椅的兒子也能體驗旋轉木馬的樂趣,抱著他坐上 chariot bench (輪椅友善座椅)。一對年邁的夫婦並肩坐在相鄰的馬背上,握著彼此的手,彷彿回到了六十年前他們初次約會的那個下午。一位年輕女子獨自坐在 Champion 上,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滑落——我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但我知道這座旋轉木馬給予了她片刻的寧靜與慰藉。

Fantasyland 的感官交響曲

Fantasyland 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感官盛宴。視覺上,中世紀錦標賽風格的旗幟與彩帶在微風中飛舞,城堡內部的 Sleeping Beauty 壁畫以柔和的色彩重現童話故事的經典場景。嗅覺上,空氣中偶爾飄來甜點的香氣,與遠處 Main Street 傳來的爆米花味道交織。觸覺上,旋轉木馬的木質平台在腳下微微震動,馬背上的彩繪表面光滑而溫暖,每一處細節都在邀請賓客觸摸、感受。
而聽覺,則是最複雜也最動人的維度。Band organ 的旋律以每分鐘四十至八十五拍的速度緩緩流淌,二拍子與三拍子交替,營造出既輕快又舒緩的氛圍。我注意到,當播放節奏較快的曲目時,賓客的步伐也會不自覺地加快;而當音樂轉為抒情,人們便放慢腳步,駐足欣賞。這並非巧合,而是 Disney Imagineers (迪士尼幻想工程師)數十年研究人類心理學與環境聲學的結晶。
即使在沒有音樂的時刻,Fantasyland 也不會陷入沉默。旋轉木馬的機械齒輪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孩子們的笑聲與尖叫聲此起彼伏,遠處 Matterhorn Bobsleds (馬特洪雪橇)傳來雲霄飛車的轟鳴。這些"white noises"(白噪音)並未破壞整體的和諧,反而為 Fantasyland 增添了生命力與真實感。

一九五五年的迴聲

有時,在夜幕降臨、最後一批賓客離去後,我會獨自留在 Carrousel 旁,做最後的清潔與檢查。Fantasyland 的燈光逐一熄滅,只剩下城堡尖塔上的星光。我坐在操作台旁,想像著七十年前的那個夏日午後——1955 年 7 月 17 日,氣溫高達華氏 101 度(攝氏 38 度),柏油路面在熱浪中融化,女士們的高跟鞋陷進軟化的地面。
那一天被稱為 "Black Sunday"(黑色星期天):偽造的門票讓預期的 11,000 名賓客暴增至 28,000 人,交通癱瘓,食物與飲料迅速售罄,水管工人罷工導致飲水機乾涸,Fantasyland 的瓦斯洩漏迫使園區部分關閉。但即便在那樣的混亂中,King Arthur Carrousel 依然穩穩地旋轉,承載著孩子們的夢想。
Walt Disney 當時正忙於 ABC 電視台的 "Dateline Disneyland" 直播,對園區的種種問題渾然不覺。直到隔日閱讀報章,他才驚覺開幕日的災難。但他沒有氣餒,反而立即著手改善動線、增加設施容量、解決交通與餐飲問題。他邀請媒體再次到訪,向世人證明:這座夢想之園,值得第二次機會。
如今,當我啟動 Carrousel 的引擎,看著六十八匹馬開始緩緩上下起伏、繞著圓心旋轉,我彷彿聽見了時光的迴聲。那些 1922 年在 Philadelphia 工坊裡揮舞鑿刀的匠人,那些 1955 年在開幕日汗流浹背卻依然微笑的初代 Cast Members,那些數十年來牽著孩子的手、登上 Jingles 馬背的無數家庭——他們都在這旋轉的軌跡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Vintage Dentzel carousel horse figurine showing craftsmanship from circa 1905.
Vintage Dentzel carousel horse figurine showing craftsmanship from circa 1905.

時光的守護者

我的工作看似簡單:啟動開關,確保安全,引導賓客。但在這看似機械化的程序背後,我深知自己是這段歷史的守護者。每當我擦拭 Jingles 鞍上的灰塵,每當我為失落的孩童指出 Champion 的位置,每當我在夜深人靜時鎖上最後一道閘門,我都在延續著 Walt Disney 的夢想:創造一個讓所有年齡層的人都能感受到純粹快樂的地方。
Disneyland 從不完工,正如 Walt 所言:"Disneyland will never be completed, as long as there is imagination left in the world"(只要世界上還有想像力,迪士尼樂園就永遠不會完工)。King Arthur Carrousel 也是如此。它經歷了 1982-1983 年的 Fantasyland 大改造,從城堡正後方後移數英尺,以疏通人潮;它在 2003 年接受了長達一年的全面翻新,更換了馬達、頂篷與彩繪,並實現了無障礙設施的完全適配。但它的靈魂——那份由 Dentzel 家族注入的匠心,由 Walt Disney 賦予的魔法,由無數 Cast Members 與賓客共同編織的記憶——始終未變。
當晨曦再次灑落在 Sleeping Beauty Castle 的尖塔上,我將再次穿上制服,掛上鑰匙,走向 Fantasyland。我將再次啟動那座百年旋轉木馬,看著 Jingles 帶領著六十七位夥伴,在 band organ 的樂聲中緩緩旋轉。這是我的職責,也是我的榮幸——作為時光的守護者,作為夢想的傳遞者,作為 Disneyland 魔法的一部分。
而當某個孩子在多年後回憶起這一刻,當他們告訴自己的子女:"我曾經騎過 King Arthur Carrousel 的 Jingles",我知道,我們的故事將繼續旋轉下去,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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